從部落走向國際舞臺—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國際交流/共製(上)
2022/12/29
文|Dremedreman Curimudjuq 廖敏
2019年阿米斯音樂節(米大創意有限公司提供)
前言
全球化的趨勢中,臺灣在地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家及表演藝術團體註定要與國際接軌,面對全球化所帶來的挑戰,在地的表演藝術文化也必須進行相對應的調整。全球化除了帶給人類資訊流通的便利之外,不可否認的是,強勢文化的侵入及主宰可能迫使一地文化的政治、經濟、社會及文化傳統的改變。在歷史上,臺灣原住民族歷經數次的殖民統治的更迭與文化變遷,面臨到文化流失、語言流失及生存權受到壓迫等挑戰。在這個是轉機也是危機的時間點,臺灣原住民表演藝術產業應該思考如何在全球化的標準裡依舊保有其作品文化特色,同時在國際的舞台上推動臺灣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產業發展,因此,跨國性的國際交流與國際共製計畫成為臺灣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產業主要邁向國際的兩大主軸。
淺談臺灣原住民族表演藝術文化國際交流—原舞者
談到臺灣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國際上的首次亮相,早在1952年開始臺灣原住民族音樂第一次在世界上呈現,隨後到1996年的亞特蘭大奧運,郭英男耆老與其妻子的歌聲在全世界受到矚目。 此外,原舞者亦自90年代開始受邀到世界各地演出,將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帶往世界更大的舞台。1980年代初期是臺灣原住民族意識抬頭的開始,當時的臺灣社會風氣漸漸開放,所以原住民族運動包括土地、正名等議題也在臺灣宣布解嚴之後有了發聲平台,讓主流社會逐漸聽到原住民族的聲音。(註1)其後,原舞者的成立,在部落耆老以及人類學家胡台麗博士的協助之下,透過田野調查,讓年輕的團員實際參與學習部落傳統樂舞。吳思峰(2021)於Pulima Link 文章提到,1991年原舞者的成立,視為一個「緩和的入口」,讓當時年輕團員以投身樂舞展演的方式接觸社會運動。從草創期開始推廣臺灣原住民族樂舞文化,直到1992年底獲得「吳三連獎」之殊榮,自此奠定了「原舞者」在台灣表演藝術界的地位。1993年是國際原住民年,因此,在國際間的原住民族文化運動中,原舞者代表臺灣邁入世界舞台,把臺灣原住民的歌舞文化呈現在國際舞台上(陳板,1993)。如今原舞者成立超過30年,除了推廣樂舞文化以外,同時致力於樂舞教育、研習、創作、展演以及出版,持續與世界對話,讓更多關注原住民族文化的朋友了解及認識臺灣原住民族樂舞。
臺灣原住民族藝術節慶的國際共製
耿一偉老師在2019年所提出的兩種國際共製模式,分別為資金上的投資以及兩個不同的藝術組織共同創作一個作品。(註2)資金上的投資通常會聚焦在一位知名的藝術家來進行,參與在這個共製計畫的單位可藉此機會提高品牌知名度;而第二種國際共製模式涉及的面向和資源較廣,可能有政府單位或者是非營利組織的加入,具有文化交流與外交的意義。
此外,國際共製的合作也會在藝術節慶策展中裡面看到,以Pulima藝術節為例。自2012年由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原文會)所創辦的Pulima藝術節為臺灣規模最大,以原住民族藝術與文化為主體的大型藝文盛會,除了邀請國內外原住民族藝術家參展之外,同年原文會也創辦臺灣第一個原住民族藝術獎,Pulima藝術獎,主要目的為推廣南島島民族當代藝術,並推廣臺灣原住民族文化藝術的在國際上的能見度。
國際共製不只是資源上的共享、媒合與交流,也可以透過策展思維,串聯不同國家、文化、領域的藝術家或團隊能有更多資源進行創作(吳岳霖,2021)。每兩年舉辦一次的Puliima藝術節於2016年開始邀請國際團隊來台演出,也將觸角伸入國際共製的領域,促進原住民族表演藝術跨國合作的能量。當年由台北藝術節及Pulima藝術節共製、蒂摩爾古薪舞集與紐西蘭當代舞團Black Grace(黑色優雅)所共同創作的作品《在一起》成為臺灣第一支原住民族國際共創作品。2018年Pulima藝術節更是擴大跨國合作的範圍,辦理展覽、講座、論壇及工作坊,節目內容包含串聯國內重要的表演團隊布拉瑞揚舞團和TAI身體劇場與國際藝術家共同編創,並與澳洲墨爾本最大的原住民族當代藝術節YIRRAMBOI (明日藝術節)合作,辦理「澳洲明日藝術節週」呈現澳洲原住民族當代表演藝術作品;當年的國際原住民族當代藝術論壇及工作坊更是串聯國內外藝術領域的策展人、創作人齊聚一堂分享經驗,不僅一步步將臺灣原住民族當代藝術推向國際市場,為國內原住民族藝術家帶來更多與國際接軌的契機,更因此打開臺灣原住民族當代藝術節在國際上的知名度。
2020年起,全世界正值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期間,迫使國際間的藝術活動與合作需必須克服種種疫情帶來的挑戰,調整藝術節辦理以及合作的模式,臺灣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國際合作也因此進入到轉型期。遠距的合作改變了藝文產業的生態,在疫情蔓延之下的跨國製作或交流是如何在這一波疫情所帶來的困境中找到一個新出路是當前的一大課題。在2022年的臺灣國際藝術節所推出的節目當中,來自TAI身體劇場與印尼艾可舞團共同合作的《Ari-Ari》以及《Ita》兩部作品,因疫情的關係,雙方的討論與交流都必須採線上的模式完成,這樣的數位溝通和線上共創的模式也許是未來新的跨國製作、交流與連線的新方式。不同地區、不同文化背景的創作人運用線上的共製跨越實體距離,不僅呈現兩方在疫情時代的線上創作能量以外,同時也開啟全新的原住民族國際交流與共製的新常態。
2019年阿米斯音樂節(米大創意有限公司提供)
地方性的藝文節慶的國際交流與共製—阿米斯音樂節、芋下生活藝術祭
除了大型藝術節推動國際共製外,筆者也觀察到部落在地藝術團體自發性的發展與國際團隊的合作也正慢慢的萌芽當中。其中以阿米斯音樂節為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之一。阿米斯音樂節是臺灣第一個以原住民文化為主的獨立音樂節,由Suming舒米恩和都蘭部落族人於2013年在臺東都蘭部落創辦。Suming舒米恩為阿美族創作歌手,長年受邀到國際間大大小小的音樂節演出,特別是受到日本鹿兒島GOOD NEIGHBORS JAMBOREE社區型音樂節演出時,啟發了Suming對於地方性節慶活動辦理的新思維。回到臺灣之後,Suming開始與部落年齡組織溝通與協調,以不破壞都蘭部落習俗與規範為前題,遵循著維護傳統文化的宗旨,策畫出以原住民族文化為主體,與在地文化連結緊密的阿米斯音樂節。
兩年休息一年的阿米斯音樂節至今已辦理第六屆,在沒有政府標案和補助 ,也不靠大型企業贊助的前題之下,所有的經費籌措、人力資源、節目策畫都是由Suming與都蘭部落族人親力親為地一步步完成。阿米斯音樂節的觀眾人數從第一屆的1500人成長到第六屆超過8000人的入場觀眾,約有十國的國際團隊以及來自臺灣各部落的組織參與其中,無論是傳統樂舞的展演、當代創作的分享,或是以影像作品放映等多面向的與觀眾分享文化。如今,阿米斯音樂節儼然已成為臺灣連結南島國家文化的重要交流平台。
《Geljiu看路》國際共製劇照
另一個地方性國際交流/共製的藝文節慶是由來自屏東縣文樂部落的青年策展人Terudj Tjucenglav得陸‧鳩浙恩澇於2017年與屏東縣來義鄉鳩浙恩澇文教協會所創辦的芋下生活藝術祭。當時,以剛起步苦無資源的情況下,在部落中策展這件事,無論是部落資源的盤點及找尋、人力資源乃至於文化轉譯與實踐都考驗著策展人及團隊。前兩屆的芋下生活藝術祭的場域都在策展人Terudj生長的文樂部落舉辦,主要為社區發展與藝文展演為主。2019年開始,芋下生活藝術祭的場域轉到屏東市區,同時也開始進行國際共製計畫。策展人Terudj串聯屏東縣來義鄉各部落青年與柬埔寨法爾藝術學院(Phare Ponleu Selpak)合作表演藝術作品《Geljiu看路》,用音樂與肢體呈現排灣族與柬埔寨當地的文化在作品當中,並於臺灣、柬埔寨兩地巡迴演出。這幾年,芋下生活藝術祭除了發展表演藝術國際共製之外,也延伸到傳統工藝的國際交流,於2021年以「在生活中實踐藝術」為策展主軸,串聯泰國清邁工藝師共同合辦生活器物展,策展團隊並於2022年11月前往泰國進行工藝交流。策展人Terudj提到,地方性的社區型藝文活動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要做國際連結,需要耗費很多精神和體力去做社區內外的資源串聯,想盡辦法生出足夠的經費來達成目標 。除了撰寫文化部、國藝會、原文會等相關計畫補助之外,同時也爭取社區營造計畫、網路募資計畫以及社會企業贊助等方式來補足資金上的缺口。
政府單位推動的「臺澳藝術家駐村交流計畫」雙邊合作備忘錄
臺灣政府自2016年起推動「以人為本」的新南向政策,澳洲也是新南向政策的重要國家之一。臺灣、澳洲皆富有豐富的原住民族文化,因此在原住民族委員會以及澳洲北領地政府的支持下,2017年由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與澳洲北領地藝術育成中心(Artback NT)簽訂「臺澳藝術家駐村交流計畫」,致力於建立雙方原住民族藝術家駐村交流平台,共同加強臺澳原住民族文化藝術的發展實力。在「以人為本」的原則之下,建立「互信互諒」的國際合作重要基礎,朝著「文化新南向」的形式交流,串聯民間各層面組織(文化、藝術、NGO組織等)之間的連結,希冀民間的國際文化交流成為新南向政策不可或缺的一環。自2018年起,臺灣、澳洲個別徵選一位不限創作形式的原住民族藝術家進行異地駐村六週,希望藉由駐村計畫串聯臺、澳兩方原住民族藝術交流,分享彼此經驗,同時也建立雙方藝術產業的交流管道,拓展國際原住民族藝術網絡。
2018年,澳洲北領地Yolngu族的編舞家Rachael Wallis來到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進行駐村的藝術家。駐村期間,為了讓Rachael深入了解部落生活的原貌,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安排Rachael與同期一起駐村的排灣族藝術家Seredau桑梅絹住在部落家庭裡生活六週,兩位藝術家駐村期間透過工作坊、創作、部落參訪的方式交流。在臺灣駐村的日子裡,Rachael與藝術家分享自己的成長背景屬「失竊的一代」(The stolen generation),她曾經深刻的體驗澳洲政府1909年至1969年實行「同化政策」的年代,感受到自己族群的文化在流失中,她盼望透過舞蹈找尋傳統文化的記憶,同時也重塑自己的自我認同及傳統文化知識。
Rachael Wallis結束駐村後, Seredau桑梅絹成為第一位前往澳洲北領地駐村的臺灣原住民族藝術家代表,在澳洲駐村期間,桑梅絹的歌聲於澳洲達爾文藝術節打響臺灣原住民族文化藝術的知名度,而後 2019 年前往澳洲駐村的排灣族藝術家Aulu高旻辰,延續了臺灣原住民藝術家在達爾文藝術節的熱度,並獲得海外多個藝術團隊的關注。於是在當時Artback NT的執行長Louise Partos以及Rachael Wallis的努力之下,邀請來自墨爾本的製作人Kath Papas共同商討臺、澳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共製計畫的可能性,期待將臺灣、澳洲北領地豐富多元的原住民族文化資產,透過臺、澳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共製計畫期待延續之前的情感,讓這份因藝術結緣的友誼能夠有新的發展。
Seredau桑梅絹於澳洲駐村期間與當地原住民族藝術家交流 (周佩臻提供)
註1:原視界風起雲湧的原運時代。2018 Issue 22編輯觀點。連結: https://insight.ipcf.org.tw/article/662021。
註2:耿一偉。〈資金與創意的匯集,成就的不只是藝術——國際共製的兩種模式〉,《PAR表演藝術》第314期(2019年2月),頁53-55。
Dremedreman Curimudjuq 廖敏
來自春日鄉七佳部落,回佳文化工作室負責人,國立成功大學創意產業設計研究所博士候選人。Dremedreman長年專注於國際原住民族藝術文化交流及合作。目前參與的國際合作的計畫為英國Native Spirit原住民族獨立影展以及《Gapu Ngupan》臺、澳原住民族表演藝術國際夥伴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