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當然有酷兒——策展人呂瑋倫談《情山色海:酷兒.原民.秘密史》
2023/09/11
文|歐陽夢芝
攝影|林靜怡、歐陽夢芝
(採訪企劃:光之島文化藝術基金會)
策展人呂瑋倫在空曠的展場中心,登上高空作業車,「嗶」一聲平台爬升至一層樓高。他拿起一根根長4公尺紅繩,仔細地繫於空中的鐵圈,每根紅繩都筆直下墜,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依偎,聚合成圓。垂直的紅繩細微地切割了後方螢幕中吹打陶笛的橫陳女體,隱隱撩動慾望,那是林安琪的《Pswagi Temahahoi》。螢幕背面是東冬.侯溫《路的面孔》,一名著族服的太魯閣族勇士正張開雙胯舞動,頭上有相似的紅繩陽剛地擺盪。
「我想要談一個沒有被陽光照到的地方。」走進漆黑的《情山色海:酷兒・原民・秘密史》展間,策展人呂瑋倫說,他要談的從來就不是情色,相反的,是以大山大海(那已然帶有高度原住民意符)作為引子,將情色和山海交叉詰問,問不在「正典的山海美學」辯證系統下的原住民酷兒(Queer)藝術家們,他們在哪?他們為何得在山陰海谷,未曾出現在以山海為名的藝術節中?
梳理這段秘史,要回到80年代解嚴後,原住民民族意識覺醒,原運風起雲湧,隨之而起的整體文化藝術發展,也漸漸走向山海的美學意象,歌頌山林土地、著眼文化復振;與此同時,原住民開始往都市遷移,即便「男獵女織」在技術層面上已難復返,但傳統男女分工的思維依舊根植部落;加上西方宗教移入,性別的二元分野逐漸堅不可摧。
《情山色海》要談的,是在此交織的殖民脈絡下,原住民酷兒複雜的處境。從2010年起,就有不同族群的創作者,開始在原住民族當代藝術中探討酷異性別觀點,試圖以「非二元的、非異性戀模式的情感與欲望」,透過藝術來調撥原本的價值系統,討論酷兒的生命情感和文化政治。而原住民酷兒又比一般酷兒更為複雜,「因為要談我的身體、我的性和慾時,還要談到國家治理、宗教殖民和文化變遷、社群結構和家族關係⋯⋯他們一定會談出其他東西。」
正因如此,這群原住民酷兒藝術家的現身,彌足珍貴。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策展的資歷不長,是很年輕的研究者,但原住民酷兒藝術卻沒有人做過,這非常奇怪。」走了整整十年,今年原文會邀請呂瑋倫來策展,得以爬梳一個對當代原住民藝術史來說非主流,但其實已發生很久的議題,這對他來說別具意義。因為原住民酷兒藝術絕不是一個蹭出來的跟風話題,它有其時代脈絡。「你會在這些藝術家的創作裡看到古典神話,上一世代的島內移工史,你會看到非常多的部落樣態⋯⋯它擁有深厚的歷史和文化維度。」
有光就有影,展場中心的這些紅繩,如同自由潛水的下潛繩,脫離大海的主流,沉向陽光照不到的深海裡。而策展人呂瑋倫希望觸及的,從來就不是浮出水面的榮光時刻,而是那些沒這麼快被陽光照及之處。當原住民酷兒扛著水壓,擠著肺葉的氧氣,一寸一寸地爬升,我們是否能看見一個有別於傳統的原住民身體展現,是否能肯認這樣的異質性其實是促成海水流動、模糊了二元分明的潮界線;即使身處不同水層,但依然在同樣的海體內。如同東冬.侯溫在《路的面孔》最後的提醒:「啊!那是你,也是我!」
「山海之際,他們的身體、經驗從來不曾缺席,只是我們需要一套脫離僵固語境的、非二元系統的社會想像,稍微向某種專注於生產與勞動的、秩序與規訓的性別身體模式告別,山海裡有祖先的智慧,非人的聚合,大自然的遺痕,當然也有各種屬人的欲、色、情、痛、愛。」(註1)
山海當然有酷兒,呂瑋倫說。
(註1) 文字摘自呂瑋倫《山海迷障:原住民酷兒的寫實轉向》|ARTouch
歐陽夢芝
非土生土長的花蓮人,喜歡大山大海、樹木鯨豚而移居的自由工作者。若能在性別、年歲、文化及環境的荊棘路上以文字播種,從此應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