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動物,但不相信人
「很有態度」的Pahawlan Cilan 巴豪嵐.吉嵐
2018/01/28
文|樂諾斯 圖|巴豪嵐.吉嵐
不流俗、有個性,大抵是當今對於「有態度」的描述,但是,巴豪嵐.吉嵐不僅如此,他還「很有態度」的是,他是一個活得很真實的人,就像他進入市場也避開市場,肯定神靈但否定宗教……
「養了狗之後,你會發現牠們完全為你而活。」Pahawlan Cilan巴豪嵐.吉嵐現居於花蓮光復的太巴塱部落,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餵狗,之後才回到工作室創作。他作品中的人物不一定真實存在,卻會描繪與他一起生活的動物,真切的傳達這些動物形貌與性情,反映獨特的人性。
吉嵐的真性情完全反映在創作上,歷經大起大落的他,作品從不流露苦悶抑鬱,而充滿著自我解嘲的幽默。40歲以前的吉嵐做了很多工作,甚至開貿易公司,之後卻負債累累,跑到了三芝做很多工地苦力活,解決負債之餘,同時也發展泥塑創作。
直到現在,吉嵐會一邊畫2D插畫、一邊做泥塑,同時像是寫日記般的寫出創作心境。最近他寫了一篇主題為「悠閒之時,想的還是戰鬥」的創作日誌,說道:「我,在烤小火的斗室,轉盤中央一小坨紅土,一雙手與幾支小工具,自言自語與呼吸一起成形,一包煙時間,我每天拿自己的肺在賭!」看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表述下,仍不忘自我嘲諷。
持續問路的過路人
手繪日誌《哀愁公路》(2018.1.15)寫下:「我是蘇花公路頻繁過路人……」吉嵐提供。
吉嵐的「問路」歷程源自2006年對一群花蓮東昌村祭師祭儀的觀察,將所見所聞表露於《遺忘的靈域》(2006)及《里漏部落》(2008)。累積4年的觀察後,籌畫了2009年《問路》系列的發表,同時決定回到兒時的部落,開始尋找原住民文化的本質。
他佇思傳統宗教逐漸式微,認為祭師們在儀式中「走神靈的路」若能被世人理解,當今原住民文化傳承的道路就不再是問號。原先吉嵐打算回到6歲以前生活的台東部落,但家鄉沒有他想要的東西,反而花蓮卻有。
「因為我之前讀了很多資料,發現所謂的文化,工藝只是其中片面的東西,不能代表文化的本質,祭儀與祭師才是中心思維。」他說道,所以決定搬到花蓮,如此可以多接觸東昌村里漏部落的阿美族祭師。而在去花蓮之前,為了理解什麼是原住民,開始研讀大量資料,因為兒時雖在母親的部落生活,但卻不在部落成長,他自認不是原住民,自己的思維都是都會的。
之後《末代祭師》(2012)、《在靈路上相遇》(2012)等作品更貼近觀察里漏部落的祭師。吉嵐從現實儀式場景中細微觀察,卻能將凡人看不見的神域場景描繪得栩栩如生,畫中的祭師們周身於神域,牽引出與神靈對話的絲線。「我沒有宗教信仰,我不信這些,但我知道神靈的世界建構人的整體。」這就是吉嵐的態度,他在乎的是源頭本質,而宗教已經是過度物質化的表象。
直至現在,定居於花蓮的吉嵐,仍認為只是蘇花公路頻繁的過路人,他在人生半百前路過它,來到花蓮縱谷,建構漸漸成熟的生命觀。自覺自己的存在只是人類歷史中一個不起眼小人物,他的內心擦身而過許多值得回憶的小漣漪。
吉嵐的一幅畫決定一個主題。當他處理單一畫面時,不僅呈現一個完整的故事,亦將靜態畫面帶出時間性與動態感,而這跟他早期在卡通公司做動畫所累積的經驗有關。當時吉嵐在卡通公司最常做的是畫背景圖,必須針對一段文字畫出場景,時時考量故事的前因後果,層層的布局出景深、空間以及與移動性。這個畫背景的經驗影響他的繪畫技巧,也發揮在雕塑作品上。
幾年前《巨人阿里嘎該》神話故事繪本的插圖出自於他手筆,他僅憑藉幾段文字,將阿美族神話中的阿里嘎該,創造出一個藍皮膚、紅頭髮的巨人,塑造了一個典型人物。其實藍色形象也出現過在《禁止飛行》(2016),一片蓊鬱的森林裡突然出現一隻藍鵲。問他為何是藍色的外型,他的說法是:「大自然界中藍色很稀有。」就像中世紀畫家調色盤中最稀有、最昂貴的顏色就是群青色,被稱之神聖藍色,因為製作顏料的青金石全世界只有一個地方找得到,比黃金還珍貴。
最近他一幅藍色隨筆的插畫中寫下:「原始部落想跟集團的政治談條件,最後只有二個結果,不是變成食物,就是變成寵物。」草圖上有兩個主角,具有人類形象者為「操控政治的集團」,山豬則代表「原始部落」,詼諧暗喻著部落與集團政治間權力結構的荒謬。這充滿玩味的作品,不免讓人聯想2015年在台北101大樓及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上,大規模地展出名為《原動力革命》的101隻山豬。
吉嵐坦言那批山豬作品買出去之後,就不想再被畫廊受限,主動與畫廊解約。「你要很清楚的認知,從事藝術不能想賺錢。」顯然商業模式下,創作者不是變成寵物就是變成食物。
藍色隨筆的插畫寫下:「原始部落想跟集團的政治談條件,最後只有二個結果,不是變成食物,就是變成寵物。」吉嵐提供。
唯有真,才是美
不俗流、有個性,大抵是當今對於「有態度」的描述,但是,吉嵐不僅如此,他還「很有態度」的是,他是一個活得很真實的人,就連作品裡的圖騰符號也是如此。很多人以為原住民圖騰就是一些幾何符號,但其實圖騰不是符號這麼簡單的事。圖騰是一個族群的精神世界,它以無形或有形存在生活中,並代代相傳,人們為了對外彰顯族群特殊性,將圖騰精神轉換成傳遞訊息的符號形象。
「大多數的人想到的原住民文化都太淺。」他說道。圖騰符號是必須經過生命的實踐後,提煉成為創作上獨特的印記,在這幾年的創作中,吉嵐常運用一些圖騰符號,例如祭師與神靈溝通的發光線球、年輪般的數字圈,這些都是他歷經生活的體察,獨創成為自己的符號物件。所以唯有力求真,才能展現善,最後才能達到美。
至於吉嵐個人的圖騰精神是什麼?他說:「我相信動物,但不信人。」就像他進入市場也避開市場,他肯定神靈但否定宗教。這樣做並非為難自己,而是真實的面對自己,支撐他活下來,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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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圖騰符號是吉嵐歷經生命的實踐後,提煉成為創作上獨特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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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與他的山豬》(2017.12.2)自述駕車進市區的情景,暗喻著自己就像是獵人騎著山豬,無法駐留在城市叢林中。吉嵐提供。
《悠閒之時,想的還是戰鬥》(局部)(2017.12.21)意指政治權力遊戲總是主客移位。吉嵐提供。
《悠閒之時,想的還是戰鬥》(局部)(2017.12.21)意指政治權力遊戲總是主客移位。吉嵐提供。
樂諾斯
在阿美族語中,「樂諾斯」有雜草蔓生之意,藝術行政就像不起眼的小草,但狂風暴雨後依舊存活的,卻是小草,用盡氣力斬草卻仍蔓生的,就是雜草。
我們的存在不在於追求完美,而是引發他人追求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