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潘靜亞的《Calay絲線》最促發思考。於演出中段,米糠灑落之後與之前,分為兩種表演策略;前半段運用呼吸、輕踩、搖擺,腹懷陶甕,服裝黑中帶紅。神話、祭儀與山林,不再是暫忘的他者或尋根的迴返,而是存於內在經驗的伏流,等待自我勾動。尤其服裝上的紅,讓人想起瓦旦.督喜創作《深林》(2019)時所說的「土地是血」:「山林的黑不只有一種,許多聲音竄起驚動所有的毛細孔。行走在山林的瞬息萬變中,身心靈發展出許多抗衡、融入、適應的生存姿態。人哪!光,是山林的時間,風,是無數的靈,土地是血。彎著腰爬山,土壤的紅與我們的呼吸連在一起。生命在循環過程中落入泥土,人就不只是人,而是進入大自然循環中一個環節。」(見〈創作者的話〉,《深林》節目單,2019)
一首童謠《Atomo》被她唱得毫不連貫,就像牙牙學語的孩童,在學會語言之前先習慣跟著唱,另一方面,藉此延遲敘事的建立。因為原民劇場慣常的敘事學,總讓我們容易走向起源論的圖式,最糟的情形便是,彷彿一切從未現代過。《Calay絲線》則反向通過破碎、延遲,給出了一個否定。否定並非對存在的拒絕,而是延展存在意識的節點。
米糠將即灑落為一座小丘之前,陶甕離身(母體的脫離),表演者獨舞,抽搐的晃動,動作邏輯充滿了回來再出去的反復性,不斷來回於內與外之間,攪出多重時間的渦漩。原民文化身體在此時刻僅依稀可辨,而存於一個更廣大的混雜身體(關涉表演者本身經受過駁雜的表演技藝、如何延展出深度的時間-身體,以及克服原民性的刻板陷阱)的包覆裡,巴奈.母路在其著作《阿美族祭儀中的聲影》曾歸納,祭師在祭儀中的cikay(舞;動),「是因為神靈給予的Calay才發生的。擁有Calay才有cikay的可能,所有的cikay都歸於神靈的存在而產生。」表演者反復性的「內-外」作動則生產著「牽引」的張力,顯影「中介物」本身的流動感,回到祭儀之前,原初的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