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聚會所遇見藝術——部落文化滲入藝術的幾種可能Ⅰ

和台灣許多原住民族群的聚會所相近，毛利人的家族會所（Marae）不僅是家族、部落議事、傳承、慶祝和祭典的場所，掌握了族群神聖與世俗的大小事，也是部落的年輕人受訓、學習的場所。舉凡各種聚會（hui）以家屋為據點，歌謠、舞蹈與故事在此傳頌。家族會所上的建築具有鮮明的祖靈形象，屋頂、地面、牆及門面等處都各自代表創世神話中的神靈和祖靈，祖靈柱上記載著族群歷史。
 
在過去，西方來客要進入毛利人的家族會所，必須經過主人的許可和歡迎儀式（pōwhiri），家族勇士會進行Haka，並在來客面前威嚇和挑戰。來客如為善意來訪，會拾起地上的羽毛表明意圖，之後家族的女人會用歌謠與舞蹈歡迎，種種儀式結束後，來客方能進入會所，這樣的傳統也延續至今。
 
家族會所形成的場域和能量，承載著毛利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至今仍是毛利人聚會、創作，甚至舉辦節慶的核心場所。國際知名的毛利藝術家George Nuku，曾經於2014年受邀在台灣現地製作《瓶裝海洋2114》，利用回收的塑膠瓶罐搭建起家族會所。黑暗的展場與微弱的光線打在的作品上，以一種幽微和絮語的氛圍，控訴著塑膠帶給環境的傷害。事實上，毛利雕刻早已是全球公認的兼具力與美、傳統與創新的表範，一脈相傳的家族歷史讓創作者能夠以文化為根本，與世界對話。家族會所的存在，支撐著毛利文化與勇士精神，讓散居世界各地的毛利人於努力生活之餘，有個永遠得以回歸的心靈家鄉。

幅員廣大的澳洲，在殖民時期以前，幾乎每個原住民部落都有自己的聚會，稱作corroboree。歌舞慶典（corroboree）既是狂歡，也是對生命的禮讚。慶典為期3至5天不等，在Corroboree期間，參與者的身體會塗上不同的線條與色彩，戴上許多一般生活不會使用的裝飾。族人圍在火堆旁成為半圓，舞蹈或模仿鳥禽、袋鼠的動作，也經由歌謠和語言傳承一代又一代，形成了各部族的「夢世紀」文化（Dreaming）。
 
傳統上，除了邀請的來賓之外，他族是不能參與慶典的。不過，為了與當代社會對話，許多部落開始使用festival這個字，並且設計能夠讓其他族群參與的活動。如今我們認識的澳洲原住民語族超過250個，每年則有130個以上的原住民文化節慶（cultural festival），如同corroboree一樣，在不同的地區慶祝當地族群文化，營造了一個與傳統對話的環境。
 
Barunga是澳洲北領地的一個原住民小社區，社區人數只有350人，於1985年開辦Barunga Festival至今，是最久也最具指標性的原住民節慶之一，除了節慶期間，平日要進入該社區需要申請許可。參與該節慶的民眾須購買3日券，住宿以搭帳篷為主，酒、毒品、槍砲彈藥、對講機和寵物都是禁止帶入的。由於沒有足夠的水、電力和不穩定的網路訊號，參與者需有心裡準備在非常不現代的環境中生活3天。在3天的時光中，人們卸下都市的自我與大自然相處，或許正能填補現代人空虛寂寞的心。

2016年由迪士尼製作，以太平洋島嶼民族傳說為題材的動畫《海洋奇緣》Moana在院線放映後，對於迪士尼以往如何挪用異文化的爭論也毫不意外的展開了。儘管如此，迪士尼的動畫設計和說故事方式總讓人佩服。影片中莫娜在毛伊轉身離去後，獨自航行海上，不斷重複唱著我來自哪裡，以堅強信念的動人歌聲，傳出了大螢幕，觸碰了許多離鄉遊子的心情。我曾經從毛利的朋友口中聽說，當他們遇到外來者，習慣的的第一句問話是「你從哪裡來？」這並不是單純的問候，而是希望知道對方來自哪個家族（這也是為什麼恢復族名如此重要的原因）。
 
殖民、自由經濟、全球化已成為無法抹滅的歷史，原住民族從被迫讓出土地、與自己的父母分離，放棄文化的延續重新學習別人傳統的19世紀起，對於「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的提問未曾停歇，如今我們看見世界各地的原住民並未放棄尋找延續和對話的方式：澳洲至今舉辦過超過3000個原住民地方節慶，許多新世代藝術家彼此組成聯盟，不斷的發酵原住民議題；北美原住民透過Powwow凝聚了年輕世代，讓文化不斷創新，和現代世界對話，甫結束的北美原住民運動賽事（2017 North American Indigenous Games）以 “Inspiring a generation”為口號，看見年輕人以自己的方式擁抱文化；毛利人致力於藝術和運動推廣，在世界分享Marae精神。尤其紐西蘭足球隊All Blacks每次球賽前必定Kapa Haka，不但吸引球迷目光，凝聚全球毛利人，甚至成為整個紐西蘭的國家精神。

我們可以想像，世界原住民正以各種聚會，為自己的族群發聲。更或許，聚會能夠讓彼此不再互視為異己或奇觀，以真正的靈魂對話。

註：薛曼．亞歷斯於1966年出生在華盛頓州維爾皮尼印第安保留區，是斯波坎族和考埃爾．達蘭尼族群後裔。海明威文學、美國國家書卷獎得主及紐約客雜誌21世紀文學20傑等殊榮，目前為全職作家。身為作家、喜劇演員兼詩人的薛曼．亞歷斯，和一般原住民青少年一樣，經歷過歧視、身分迷網、和背後文化的矛盾。本詩（The Powwow at the End of the World）在此為筆者為節錄和暫譯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