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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聚會所遇見藝術——部落文化滲入藝術的幾種可能Ⅱ

2017/08/05
文.圖|吳思鋒
在你讀這篇文章前……
當傳統的部落聚會所在現代社會組織的管理下,逐漸失去原本凝聚部落文化和精神的功能後,除了重新搭建聚會所,提供族人具體可見的集會空間,藝術家也自覺或不自覺的將聚會所的「場所精神」融入藝術創作的過程或作品中,長期觀察原民藝術的評論人吳思鋒為我們提出他的「白浪觀點」——
去年赴台東採訪以《牆上。痕Mailulay》入圍台新藝術獎的杵音文化藝術團,和高淑娟團長就約在新馬蘭聚會所,牆上掛著於十九世紀末帶領族人大遷徙,馬亨亨大頭目的肖像,與刻記馬蘭部落年齡階級的方碑。採訪近尾聲,好幾位耆老受到吆喝前來,倏忽好不熱鬧,環繞著耆老們吟唱複音、舞動身體的,是從1919年那場霍亂,以及戰後因土地登記制度、原漢交易,導致部落土地紛紛變賣,原建的七座聚會所一一消失的歷史事實。接下來幾十年間,部落只能尋找替代的空間舉行傳統祭儀,也缺乏族人聚會的場所。目前,雖然新的聚會所仍然空間狹小,不足以舉行傳統祭儀,族人仍然在這裡傳唱複音,復振文化,賦予聚會所新的意義。
甚至回視延續數年,卑南族卡大地布部落的「捍衛祖靈,拒絕遷葬」 行動,亦可看到Balaguan(巴拉冠,卑南語的聚會所)發揮協調部落公共事務、凝聚部落力量的傳統精神。聆聽從這個部落出來的歌手桑布伊所做的〈巴拉冠今訓〉(收錄於《Dalan路》專輯),結合祭典現場錄音與祈禱詞,聆聽時雖不曉詞意,卻被吸入音樂所構築的沉凝氛圍。從這些例子都可以看到,現實中的聚會所,經由不同藝術形式的處理,轉化為回應當代社會與環境,創造性的文化符碼。

表演上的例子,還可回顧今年五月,陳彥斌受北師美術館之邀,策劃一場用啤酒箱、圓形木桶桌、帆布、西式餐桌(陳彥斌前作《SI,口乞口乞KAEN》遺留的場景)、酒吧、鋼琴、展覽過程照片、觀眾進場時繳交的小紙條(上面要我們填寫兩道問題,一是自我介紹,二是「我覺得原住民都 I think indigenous people are all......」)等元素布置而成,著重於過程展示的展覽《嗨歌三百首masingkiay》,策展論述有一段寫著:「此次展演實踐跳脫原住民族的符號、圖騰、裝飾、樂舞、儀式等既定印象,這次我們在美術館重新打造一個聚會所,將邀請觀眾進入原住民族的社交現場。來到這個家,透過原住民日常飲食,人於場域中相互對話、分享交織,重新經驗原住民族的多元面貌,以及於美術館中發生新的行為」。

 
我去了兩次,分別在週間傍晚的冷門時段,及迎接24小時不打烊的假日晚上。在一樓前台寫完紙條走上樓,就有人前來招呼,主要的服務生/表演者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們放聲唱歌、用力笑鬧、比嗨更嗨。由此而生讓人不免疑惑的是,除非觀者很主動提問,或做出與現場氣氛相反的反應,比較有可能開始打破這種嗨度導致的單一調性,但我經驗的現場,比較是為了保持「你快樂於是我快樂」的嗨度而掩蓋了其他情緒的抒發、族群差異的看見,在美術館這樣的白盒子空間,這一場本意是讓人「重新經驗原住民族的多元面貌」的展覽,最後並沒有真的創造出多元對話的空間。

 
另一個從白浪的角度來反向思考的例子,是去年於海岸山脈與太平洋之間展開的第二屆東海岸大地藝術節。該屆以「詩意的居住-棲息的地景造型」為題,結合駐地創作、開放工作室、月光.海音樂季、藝術論壇等形式,要打造東海岸的「閒暇美學」。不難聯想,此題源自海德格「人,詩意地棲居」的哲學。據此發展出的徵件方向是:
 
一種「人可以走進去」、「可觀賞」、「可居住」、「可遊戲」的地景藝術(Land Art),或環境藝術(Environment Art)。例如隨地形起伏的大型雕塑、與樹完美結合的樹屋、休閒的茶居、富於視覺享受的漂浮之輕雕塑與裝置、具環境議題的裝置作品、純粹詩意的造型等。
安聖惠在加路蘭遊憩區的〈風搖蘭〉用竹子、枕木、漂流木、麻繩與鐵裝置出一個寬大但輕盈的翱翔空間,鳥腹安著盪鞦韆,羽翼投下的影涼快了炙熱的烈陽。同一個地點,歐舟的〈泡風景:寧靜的微觀〉用竹與彈性繩結成一個可臥可坐的休息設施,遼闊的太平洋就在眼前。菅野麻依子的〈歸〉選擇一塊凹陷處,以石與木在地平面兩側搭出海龜的肢與殼,觀者則需走下恰如人身高的凹陷處,猶如藏身龜腹,望向海洋。這三件作品,都給了觀者走入的空間,從自然與生物的角度考量觀者的視線,拿捏作品的尺度。從外面看,彷彿很直觀,一旦走進去,卻會發現視線、光與影的摺疊與繁複。經由「走入」與「觀看」,觀者不自覺地調整了與大地共處的位置,重建與自然、土地的連結。
 

另一方面,大地藝術季可以說是呈現原住民現代藝術發展轉折的場域。在90年代,原住民現代藝術可以說是從木雕開始的,隨災而現、形狀無規則的漂流木,也就此成了創作的基本媒材。但在大地藝術節,可以說是再次確認了從「作品」到「場域」的轉變,從單一媒材到複合媒材,也更注入了裝置性。從過往在港口部落開展的「巴克力藍-海岸藝勇空間創造計畫」等藝術介入空間計劃,乃至現在進行式的「2017米粑流濕地藝術季」,甚至再往回推到本世紀初原住民現代藝術的重要場景「意識部落」,都見證了這樣的轉變。其中顯示著「場所精神」的構造,「裝置」的轉向。
 

在這樣著重創作與地境,乃至風向、氣候等相互關係的藝術節,藝術家們通過作品的設置、引導觀者置身裝置之中的視線流動,以及調配作品置身地境之中的適切尺度,在開發計畫遍行的東海岸,持續創造一個文化沉澱、緩慢感受的帶狀空間,也可以說是從聚會所、Taloan(漢譯:阿美族聚會所、工寮)變形而來,重構部落精神的文化場域吧。
吳思鋒
台北人,2007年搬到花蓮後因為演出太少,不得不開始接觸原住民劇場,是一趟從陌生到更陌生的旅程,仍然在路上。現為藝評人、柳春春劇社團長、澳門《劇場.閱讀》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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