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頭帶說歷史,用步伐記得山
專訪Salizan《用頭帶背起一座座山》
2019/12/13
文|蔡佩含 圖|Salizan
在這個新書訪談的前兩個月,我才恰巧跟隨著沙力浪的腳步,走訪他以前念書的Tavila太平國小。那個時候,沙力浪正鉅細靡遺的為大家講解眼前那塊巨大的「頌德碑」從何而來,以及日本人如何利用學校教育做為藉口,一步步誘逼布農族人遷居至此。滂沱大雨中鬱鬱蔥蔥的中平林道,因為這些故事而顯得別有意義。
拿到新書後,花了整整一天賴在沙發上,一口氣讀完,彷彿跟著沙力浪走完一趟拉庫拉庫溪流域。沙力浪聽聞不甘心的說道:「我寫這麼久,你們居然一天就看完了,太不公平了。」但一口氣讀完一本書,一向是我的致敬方式,說明了這本書就像熬夜追劇的毒癮一樣,捨不得放下。雖然已經出過幾本詩集和散文集,但相較於比較常被提起的詩作,這次沙力浪卻選擇用「報導文學」這樣的剪裁來呈現高山協作們用頭帶揹起的每一條路,每一座山和每一段流傳在步伐之間的故事。
負重:頭帶與姿態
「好像多了一點使命感。」沙力浪這麼形容報導文學。從2013年起,陸陸續續投稿山海原住民文學報導文學獎的幾個單篇,就是這本《用頭帶揹起一座座山》的雛形。他坦言雖然喜歡寫詩,但「詩」是精鍊的語言,充滿意象,無法將田野調查耆老的口述,整理成一篇篇文章;報導文學則可以容納比較多的資訊,只是需要投入相當大的心力做田野調查,也要特別注意「觀點」的掌握,想辦法把在山林裡聽來的每個單一故事串成有邏輯的文章。而在這本書裡,沙力浪用專屬於原住民族的負重工具──頭帶,帶領讀者認識這塊土地上一直被忽略的歷史,也扭轉一般人對「高山協作」的既定認知。
老人家手工藤編的頭帶與一般登山用品社買得到的不一樣,質地更為柔韌的黃藤皮隨著負重時間的增疊,會貼合著使用者的頭型,更有溫度的延展開來。而長久以來,布農族人就是依靠著這些編織的頭帶負起石板建造家屋,也揹起小米、揹著孩子,實實在在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頭帶負重時,因為頭部與頸椎的位置必須要保持同一直線,呈現略為低頭的視角看向土地,這樣的身體姿態,毋寧也是布農族人對山林的謙卑與尊敬的展現。只是,隨著外在環境的風雲變色,布農族人將身體讓渡給了不同的政權,揹負著小米與石板的頭帶開始揹起日本人的登高夢、人類學者的學術夢;既揹著歌頌殖民政權的石碑,也成為統治大業侵逼布農族傳統領域的工具。當初帶領日本人入山的布農族人,卻逐漸被削去了山林的主控權,自此成為揹工,把山上的資源揹到山下,也逐漸遠離了自己的祖居地,最終只能以獵槍起身反抗。
把故事走出來
而沙力浪在書裡的第二部分則接著細數重回祖居地長達四十公里的路途上,那沿路經過的喀西帕南殉職者之碑、大分事件的殉難者之碑、納靈之碑、戰死地之碑、八通關越嶺道開鑿記事碑、表忠碑……,紀念著百年前在此戰死的日本警察。但在石碑上看不到的名字,讀不到的故事,是布農族人如何在喀西帕南事件和大分事件裡,勇敢捍衛族群領域的歷史。沙力浪提到,他們的sanadan(領路、為家族帶路的人)林淵源大哥在路途中講述的很多故事,都是從布農族的立場出發的,這些在文獻資料上都找不到。例如我們只能在石碑上看到被簡單化約的「隘勇」二字,卻必須要透過豐富的口述史,去把那背後可能的族群身分和族群記憶找回來,沙力浪直言這本書是這些年來透過逐步累積,慢慢的把口述的歷史跟文獻串在一起的成果。
口述資料不一定要跟文獻資料吻合,重點是把故事講出來,也用步伐,讓每一腳印的故事都能被繼續講述。路常常走,你就會認識它,常常來走,山才會認識你。唯有用一次次踏在土地上的步伐和不斷被講述、傳遞的故事去充填這些承載著布農族生命記憶與歷史的空間,那個空間才能持續的產生意義,也才能與族群的生命緊密相連。而沙力浪用文字,說明了布農族人歷經百年充滿傷痛與血淚的漫漫長路,也終將回家,再度用頭帶揹起自己的家園。
本篇轉載自《幼獅文藝》108年12月號。全文報導內容請訂閱《幼獅文藝》第79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