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蝸牛」來當作品的主角——牠動作慢、是雌雄同體,還背著殼。你怎麼看這個生物?牠跟你的身分或身體有什麼連結?
我一直覺得,蝸牛是一種很奇異的存在。一開始會覺得很貼近,是因為我從來不知道牠到底從哪裡來、要去哪裡,就默默地出現在路上、菜園裡,好像隨機、無預警地「現身」,牠總是緩慢、不張揚的持續移動著,當然我覺得這還是一種人類中心的思考;不過這樣的「移動狀態」,跟自己在不同地理空間、族群文化之間的生存狀態很有關,我好像也是在這些不同位置之間來回穿梭,像是在邊界上遊走,這種來回讓我在過程中慢慢找到某種歸屬感,不是指某個明確的地點,而是心裡有個位置,你知道自己是誰、在哪裡。
後來我開始更多觀察蝸牛,也曾經養過蝸牛但不小心離世了,那時我才知道,我們吃的蝸牛,是「非洲大蝸牛」,是外來種,在日本殖民時期從新加坡引進的,因為那時候物資缺乏,很多人吃不飽,所以就引進蝸牛當作食物來源之一;那時也不只原住民族群,全台很多人都在吃蝸牛,有查到資料,在民國六十幾年的時候,台灣有蝸牛養殖場,甚至還出過「蝸牛罐頭」!
有點講遠了(笑),重點是這種「外來」的蝸牛,某種程度也對應到我自己在不同場域的處境,像小時候在台北,常常會因為膚色或輪廓被問一些帶有歧視或偏見的問題,因為差異而劃下一條隱形的界線,那時候的我選擇讓自己看起來「跟大家一樣」,試著隱藏真實的自己融入環境,但心中很難真的覺得自己屬於這裡;在部落的時候,也會因為不熟悉族人、文化而產生尷尬的感覺,雖然大家都很接納,我的阿姨也有推薦我回去部落教跳舞,但那種陌生感還是會浮現,我的一些親戚有時候也會說,「你就是漢人啊!」,用漢文化父系社會的系譜來看待我的身份,並不是刻意批判,而是意識每個人對身份理解的不同,自己更希望從文化經驗、族群實踐的面向,來理解與認同自己,會有一種想要努力證明的衝動,想要讓他們知道,我其實正在學文化、族語,想用這些行動來確立自己的原住民族身份,不過後來我也在反思:這樣做不是為了去「符合別人眼中的原住民族」而成為某種樣子,而是為了更接近我自己。
所以也因為這些「不屬於」的經驗,讓我跟「外來的蝸牛」產生連結,我在研究蝸牛的時候發現,牠們必須吃碳酸鈣才能長出殼,比如蛋殼、紅磚裡的石灰粉末等,讓意識到我們也需要透過不斷學習文化,才能讓文化從我們的身體裡「長出來」;殼,不只是保護,也是一種文化的象徵,它可以是房子、是家的想像,也是一種身體與記憶的存在。
最後一點,非洲大蝸牛是雌雄同體,對應到自己非二元性別的認同,所以我才會想「成為一隻蝸牛」,以一種似人非人、混種的姿態現身,也想以蝸牛緩慢的,依照自己節奏的方式跟動能,作為歸屬與生存的敘事方式。